第二十二章谢谢你

安雨烟,谢谢你……其实这,的确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。

安雨烟看殷梓淳的表情越发开心了许多,心下不是没有纳闷,她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,看见自己丈夫被别人分享了,并且还和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之后会有这样发自内心的快乐表情,殷梓淳,难道你其实并不爱涟汐么。

还是……你的城府,其实比谁都要深。

安雨烟此刻并不能将眼前笑脸盈盈的女人琢磨透彻,轻盈的身躯从椅子上站起,带了丫鬟扬长离去。

若云若竹不解地望着自家主子,“主子,您看她那耀武扬威的样子,真的没有怨恨吗?皇上他……”

殷梓淳打断她们,“哪个皇上他没有三宫六院,哪个皇上他没有一儿半女呢?”

说完兀自进了内厅去忙活了。

夜幕还没降临的时候,涟汐就从成德殿忙完了一切赶来宸央宫陪殷梓淳用膳,席间貌似不经意地问出一句:“听说今天安雨烟来过看你?”

殷梓淳淡淡点头不言其他。

“她和你说了什么?”

“只是话家常罢了。”她越是淡然,涟汐却越是紧张。自他第一眼看见安雨烟,就知道那个女人不简单,后来涟池叛乱,再后来苏菀柔为涟池挡剑……很多事情,都随着那个女人进宫开始而变得不一样起来……

其实以自己的眼力,他一切都洞悉得到,只是他放不了,他不能放……那张脸,那个女人……

察觉到涟汐的神游,殷梓淳恢复到平日的状态,嘻嘻哈哈地往他嘴里塞菜,塞到他讲不出一句话来为止,自己捧了肚子在一边笑到胃疼。

洪公公和一干奴才下人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:这个……算不算刺杀皇上???

放眼整个南曌国,都只有淳贵人敢这样挑战皇上了吧。

还真是让人看了冷汗连连的情节。

饭后殷梓淳抱了一一在后园里散步,涟汐不知何时也追了出来,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叹息,有力的臂膀从身后将小小的她圈在怀里,下巴抵在她耳边,轻吐:“梓淳,我看出来了,你并不快乐,是吗?”她正要辩解,又听见他在自己耳边的一声叹息,低低绵绵的,吹在耳朵里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,“自打你这次回来,我就看出来了,你一点儿也不快乐。”

她把一一放在地上让它自己玩去,人却在他怀抱中转身,抬头冲他甜甜地笑,一如当年还不谙世事的模样,语调却沉稳了许多:“涟汐,我不是不快乐,只是因为看见你不开心,所以我不认为自己能高兴到哪儿去。”她纤长的手指又一次抚上涟汐紧蹙的剑眉,“你看你,自从柔姐姐走了之后,眉头就没有舒展过,你说,我怎么能够开心得起来呢。既然是快要当爹的人了,就应该笑一笑啊对不对?”

“当爹?”他诧异。

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啊,果然自己还是会有些许在意的吧。

“今天安雨烟来我这儿,告诉我,她好像有喜了。”看他眉头皱的更紧蹙了,她连忙补充,“你不要这副表情呀,其实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还挺高兴的呢,涟汐你要当爹了,我听了很开心的。你放心啦,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殷梓淳啦,不会闹脾气的嘛。”

“可是,这于我而言,确实没有多大的振奋力啊,”涟汐帮她把被风吹落的发挽至脑后,“除非……”

他靠近她耳边,“除非,是你带给我这样一个消息……”因为他的唇就在耳边,所以他低低的坏笑声她都听得真切,一拳打在他的胸口,力度却不大,嗔怪,“你又耍流氓啊……”

他早已习惯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,绵绵软软的拖音听在涟汐耳中格外得动人,他一个打横抱起她,“我是耍流氓,而且现在就要耍给你看呢……”

说完就俯身下来捉住了她的唇瓣一阵细吻,脚下生风一般地朝屋内走去。

人生苦短,春色缱绻,那么,以后的风雪,就留待以后再解决好了。

秋意渐次阑珊,这一日,殷梓淳心情大好地在御花园里小坐,远远瞥见一个银白色的影子渐渐走近,她的眼睛突然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,多少次了,自打自己回来那一刻,见到这个男人满头的银丝开始,心里就常常涌起这样的酸涩感,就算他不说,旁人不论,她自己都能察觉出来,这一切,究竟是因谁而起的。

她毫不顾忌地喊他的名字,司徒陨先是一怔,然后大步流星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,隔了十步之遥站定了,恭敬地行礼,“淳贵人吉祥。”淡淡的语气,掩盖了太多的情绪。

这是殷梓淳无法忍受的语气,她并不想大家之间会落到这样的境地,她不想因为那些大大小小的变故,让他们几人的命运交情就这样变幻。

“陨……”她小声地唤他,却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。

两人就这样僵持地站着,最终还是司徒陨先开口:“末将还将赶往成德殿同皇上商议国事,淳贵人若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,末将这就告退了。”转身的时候复又侧过头来,银发被风吹起,在殷梓淳眼前翻飞,“淳贵人也早些回宫去吧,秋天风寒,千万保重身子。”

殷梓淳终于问出一句:“那么,陨,我只问一句,当年你和我说过的话,都还算数么?”

说过的话吗?司徒陨定定地站住回想,是那些温柔的刻骨誓言,还是离别时许过的诺言呢梓淳?

他轻轻点头,“句句都算。”

他的话,一字一句,说得坚定而恳切,殷梓淳释然地笑出来,“陨,我说过的话,你也一定不可以忘记哦。”

他依旧点头。

忘记么?如若忘记,这满头的青丝变白发,又是因何而来呢。

梓淳,如果记忆可以如这发丝一般,一夜花白,我倒宁可自己能够做到忘记呢。

殷梓淳本来打算转身回宫的,却见到安雨烟一派前簇后拥地就朝着自己这边而来。她脸上挂着极为亲切

的表情,好像听说太医确诊了她怀有身孕的事情,涟汐近期赏了她不少的稀奇东西。这会子,宫里大大小小的人物,都蜂拥而至承喜宫的门口,等着巴结她呢。

其实,怎样都好。殷梓淳她已然没有一争高下的心境了。

安雨烟却似乎想和她多有牵连,又拦了她的去路不放人,捧着似凸非凸的腹部耀武扬威,可语气却是柔软的,如她美丽的容颜一般赏心悦目,低眉顺眼地隔了老远就喊殷梓淳“姐姐”。殷梓淳只好站定了冲她礼貌地微笑。

“听说皇上昨儿夜里居然没有留宿宸央宫呢姐姐,这可真是个新鲜事儿。宫里上上下下已经传一遍了。”安雨烟淡笑,声音依旧不急不缓。

殷梓淳轻言,“说是去定南大将军府里喝酒叙旧去了。”

“难怪皇上回来的时候一身的酒气呢,拉着妹妹的手不放地喊着什么,害的妹妹还担心酒气对肚子里的龙儿不好呢。”那细细的语调,言下之意却是炫耀自己重获圣充,昭告皇上昨儿个其实是留宿在承喜宫中。

昨天涟汐和司徒陨一同在苏慕然府邸把酒言愁,醉了之后嘴里喃喃地喊着“安洛雪”一路向着承喜宫奔去,见了安雨烟,一把便搂进了怀里,不停地叨念“安洛雪……”

这样至少没有那么重的耻辱感,只要他还记得“安洛雪”,那么她的人生就还不至于太过屈辱,殷梓淳,我早说过,不要和我斗的。

我手里的绝招,太多是你想不到的。

殷梓淳依旧是笑:这宫里的女人,活的可真是累呢。无论品阶,无论出身,都免不了斗来斗去,你争我夺,果然是,一入侯门深似海啊。

可是安雨烟,这些于我,都无甚打击,对于一个想通了的现代女性而言,真的是不足挂齿的小小挑衅呢。

我要的,从来只是涟汐的心,不是他的好皮囊,所以他的身子在谁那儿,从来都不是我所想要束缚的。

这一些,你自然都是不会懂的。

可是殷梓淳忘记的是,涟汐他也不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,他也属于这个遥远时代里的南曌国,所以有时候,他的心思,也许和安雨烟的,更为相近一些。

晚上,他照例过来宸央宫用膳。顺带了昨儿从宫外带来的小玩意儿来算是为自己昨夜的“夜不归宿”赔礼道歉,可是殷梓淳却表现得落落大方了许多,后来还是涟汐沉不住气,终是有些微的怒气,“梓淳,自打这次回来,你变得不爱笑了,现如今,你连生气都不会了么?那么,你和我宫里那些个女人,又有什么两样呢?我要的,是以前那个活泼任性,偶尔刁蛮的你呀……我不需要你认命,不需要你为了我而改变什么……不需要你为我去接受一个意外而来的孩子,为我接受后宫那些女人的冷言冷语,你以为,我在朝堂,就不能知晓你在这后宫里的生活么?她们如何待你,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一清二楚的,你大可以仗着我宠你爱你,和她们一争高下,我都不会管的……只要你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……”

他说了这么多,是在表达他对现在的自己不满意吗?一个女人哪有不成长的道理,既然愿意进这个南曌皇宫,适当的改变原本就是应该的,她还要把自己的一生投放在这个皇宫里,那样仗势欺人,以后一着不慎,失了他的宠爱,那么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?

涟汐,如果真爱,怎么会在意我这样小小的改变?

可是涟汐心里想的却是,梓淳,倘若真爱,为什么你总是淡淡地处理我和别的女人的事情?你向我要的那份“独一无二的爱”,是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?

以前我给不了,现在我终于愿意给你了,可是你却不要了么?那么我宁可相信,以前的你,反而要更爱我多一些。

“梓淳,可不可以让我稍微地,看到一点儿你为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呢?”他看她不说话,低了头去委屈的模样,声音终于有了缓和。

殷梓淳依旧不语,不知该如何回答他。

毕竟是男人,始终无法体会一个女人要将一生许给他要做多少牺牲,做多少努力。

只有不再站在后宫的风口浪尖上,不做那个众矢之的,她才有和他一生一世的机会,才有和他独自相处的空间,不是么。

现在我的收缩,还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么,涟汐。

她依旧不回答,只是抛了一个问题给他,“如果我说,我是吃醋了,我是不甘心了,我是想恃宠而骄了,想和安雨烟斗了,那么,你能做到立刻休了你的安夫人么?”

“不能。”涟汐脱口而出,“因为……”却半天没了下文。

“因为什么……因为她那张和安洛雪九分相像的脸蛋,因为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,你的孩子?”殷梓淳为他说出了那些个后文,涟汐却是不置可否,转了身去不想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情闹的不愉快,忖度片刻,他还是把今天要宣布的事情说了出来,“明天我会和朝臣商议,晋你为皇贵妃。既然你一直执着于不做皇后,那么,就居宫里除后位之外最高的品阶吧。”

“涟汐……”她毫不避讳地叫他的名字,居然让他的心情舒缓了许多,每当她这样唤他的时候,他就会有种两人之间,极为亲密的感觉。

“涟汐,我们之间,还需要这样的客套么?只要相爱,我做贵人,亦或是皇贵妃,又有什么区别呢。”她的感叹,似乎彻底激怒了他,隐忍了许久的皇帝终于带了些许的愠怒,愤然而去。

一旁的若竹看不明白,弱弱地上前询问主子这是为何,皇上给予主子那么莫大的恩宠,理应谢主隆恩才对,自家的这个主子,怎么总是跟常人有些许的不一样呢。

洪公公一路尾随着帝王出了宸央宫的大门,也是不解淳贵人的做法,却也问君王,“皇上,为何不明白地告知淳贵人,您做这一切,都是为了她不再受安夫人欺侮呢?如今苏惠妃……呃,孝义德皇后辞世,后宫无主,就属安夫人独大,您也是为了淳贵

人好呢……”

沉稳内敛的君王无奈地挥袖摇头,“既然她不想站在那个位置上,就罢了吧。”

刚刚涟汐似乎真的很生气,可是,她却是真是带了些怨怼呢。怎么可能白天要见招拆招地应付他的那些个后宫女人,夜里却还要应付他的不理解呢。

灵禛大师,但愿你所说的,都不是骗我的。

这样偌大的皇宫,生活起来,委实不容易呢。

自打苏菀柔一死,皇上追封她为“孝义德皇后”之后就立誓不再立后,然而后宫却不可一日无主,所以众大臣都上表启奏皇上要选出一位贤良淑德的妃子来主持后宫,而殷梓淳再是受宠,没有相应的品阶,也只能将这个拱手让与安雨烟。

毕竟,她居的可是,后宫“第一夫人”的玉座。

于是在宸央宫里,殷梓淳等来的,不是自己被晋为“皇贵妃”的消息,而是安雨烟执掌后宫的说法。

但是这些,她自然不会当成一回事儿。

她考量的是,涟汐当真是生气了的,好些天都不再来宸央宫了。

也罢,安雨烟毕竟怀了龙子,他多去承喜宫走动,也是应当。

毕竟,一日夫妻百日恩。也毕竟,他念想了这么多年,老天终于赐给了他又一个“安洛雪”。

她还是淡定一些比较好。

冬风萧瑟的时节,南曌国习俗中的“清明”却也跟着到来。安雨烟的肚子越发突起了,又仗着手中握有执掌后宫的凤印,根本无人敢动得她半分,孩子便稳稳当当地一日又一日地在她腹中成长起来。

最近她的笑容更为灿烂了。见着要去祭拜苏菀柔的殷梓淳,姣好的面容也是一派祥和,颇有一副“为人母”的风范,“姐姐这是要去苏姐姐那儿么?”

殷梓淳点头,并不想与她多话。

今天这样压抑的日子,她没有多余的心情与她针尖对麦芒。

安雨烟却似乎并不想放过她,轻轻拉扯着她的袖子,声音轻柔,“皇上不陪姐姐同去么?”

不就是又想要羞辱我么。那么,今儿个遂了你的意便是。殷梓淳轻哼:“皇上这日日夜夜都陪着妹妹窝在承喜宫里面呆着,他去不去,妹妹不是应该比姐姐更为清楚的么?”

“姐姐说的倒也有些道理……只是姐姐同样和妹妹受到皇上的恩宠,只要姐姐的肚子争气一些,或许妹妹手里的这杯羹,倒也能和姐姐分上一些呢。”

真当是“士可杀不可辱”,安雨烟你不要过分到来讽刺我生不出孩子吧?

呵,殷梓淳果然是愤怒了,她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,居然还要被生孩子这样足以拿来考古用的传统道德给鄙视了。

她恼怒地甩开安雨烟搭在自己袖口的指头,“那么姐姐就祝愿妹妹一胎连一胎,生他一个蹴鞠队出来哦……”

“你……”安雨烟气得无言以对,伸了手想来扯殷梓淳手里的篮子,被殷梓淳一把挥开摔倒在地,殷梓淳也不看她,自顾自地走了。

祭拜柔姐姐的吉时,她才不想被这样一个女人给毁了。

气势恢宏的皇家陵园却杳无人烟,空****地一片寂寥,殷梓淳带着若云若竹入得苏菀柔的墓园内,一片大气,树木成荫,却也孤寂。

涟汐果然是宠爱那个人到连祭奠柔姐姐都忘了么?

可是立在柔姐姐墓前的青衣男子是……然?

好像他们两人有很久,都不曾说过话了。他和陨一样,切实地履行着“男子不得随意进出后宫”的规矩,和自己,连面都没能怎么碰过。

可是他失去柔姐姐后的心思什么的,自己一直都不了解呢。

他应该会责怪她的吧?

是自己从她身边抢走了涟汐的,也是自己把迟大哥带到了柔姐姐面前,柔姐姐的死,其实和她或多或少都有关系呢。

她默然地走近那个身影,怯怯地叫他:“然。”

青衣男子转身看她,眼眸中再没有平日如沐春风的笑容,冷静地一片死寂。

青涩的胡渣密密地在下巴上围了一圈,显得苏慕然整个人有些的消瘦,他淡淡地开口:“你来了。”

“嗯,来看看柔姐姐。”殷梓淳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放整齐,都是苏菀柔平日最爱吃的点心,可见心思还是很细腻的,也很有心地花了许多时间打理。可是苏慕然却只是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她忙活。

等到一切依循的礼仪都结束了,殷梓淳毫不顾忌地席地而坐,絮絮叨叨地对着苏菀柔的墓碑说起话来,一点一滴的过往,历历数出,苏慕然听的渐渐动容,众人的眼泪都溢在眼角,随时滴落下来,殷梓淳已经泣不成声,苏慕然施力拉起她,“冬日寒凉,别再在地上坐着了。死者已矣,菀柔也定不想看见你这样……”

“是我害死她的……是我害死她的呀苏慕然……说实话,你心里对我,是有恨的对不对?你告诉我啊……我害死了你妹妹呢……”她哭,说话断断续续的。

苏慕然垂首不说话,被她推的急了,抬起布满了血丝的眼,淡淡地突出一个字,“是。”

“梓淳,我是恨你……可是恨你又有什么用呢,菀柔也不会回来呀……所以你又何苦这样折磨你自己……也许菀柔死的时候却是开心的呢,是满足的呢……因为你,她找到了这辈子真正能够一心一意疼惜他的男人,也因为你,她觉得自己死得心满意足……菀柔她,从来就不后悔为汐挡那一剑不是么?”

“那么,我恨你,或者是你自己恨自己,又有什么用呢。”

苏慕然拾起要带走的东西,先行离开,走之前留下一句话,“既然活着,既然得到了菀柔得不到的那份君王之爱,那就好好代替她享有吧,代替她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吧。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亲妹妹,那么,梓淳,如果想要赎罪的话,好好地替菀柔做好你这个妹妹吧。”

言下之意,已是原谅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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