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2第一二一回
次日,以内阁与九卿大夫为首诸多官员联名上疏,请求太子以国体为重,暂时代为执掌朝政。赵无恙毫无准备情况之下,就此被推到幕前,开始担负起他作为皇位继任者职责。

出于对病中父皇敬重,他并未如历任皇帝那样大殿上朝议政,而是于御书房简单接受百官参拜后,便那个地方与百官理政议政。

太子虽然年轻,未及弱冠,但百官中一向颇得拥戴。如今初初议政,他表现出来敏锐与善于纳谏态度令百官十分欣慰。议政首日,与百官商议过后,后做出了一个慎重决定,暂时搁置皇帝先前已然如箭弦上北伐计划,后续等待皇帝恢复健康后再定。关于人事,他并未做什么大变换,原内阁诸相与百官位属一概保持不变。唯一一处与从前赵琚执政时不同,便是多了位徐若麟。但他并未被授以官职,而是太子亲自请任,以太子太傅身份行走御前。

这是时隔三年之后,原本已经淡出金陵徐若麟再次回归朝廷。他与太子关系深厚,如今太子执政,对他委以重用,这本就百官预料之中。且徐若麟朝中素有威望,自然无人提出异议。且此种安排,看似随意,明眼人却一望便知,其实正是如今太子与皇帝之间那种微妙关系反映。皇帝如今虽不能理政,但保不齐哪天就又能动能说,太子如今不过是暂时代替他执政而已,所以他自然不便对人事委任进行干涉,以免日后皇帝心生不满。此时让徐若麟以太子太傅身份辅政,既合情,也合理。

全国因了灾荒而生后续动荡此时仍远远没有平息,各地奏折依旧飞报来京。太子继赵琚先前未完之事,接待各国王公使臣,批阅奏章,与群臣日夜商议对策,异常忙碌。转眼半个月过去,到了十六,正是魏国公府出殡日子。这日场面荣哀自不必赘叙。当夜,徐若麟以长孙身份领了一干族人留城外善义庄过夜,其余徐家人陆续返回。

初念拖着疲惫身子回来时,天已经擦黑了。国公府里为丧事搭出白棚尚未拆去,白纸糊灯笼也渐次被点亮,但喧闹了多日法事铙钹声是停歇了下来,各处忙着收拾善后下人脸上,神情也是松懈了感觉。毕竟,这一个多月丧事办下来,日夜轮值,整个国公府从上到下,人人难免都觉疲累。

初念与青莺一道回来。路上见她神思恍惚。以为是仍沉浸丧事情绪之中,也未多留意,回来与她道别后,回了自己院,第一件事便是安顿一双儿女。果儿和喵儿从早上五开始跟随出殡队伍出城,颠簸了一个白天,到了此刻,早乏累不堪。喵儿回来车上时便已经睡得迷迷糊糊,此刻与姐姐一道吃完晚饭,洗了个澡,再没平日活蹦乱跳劲头,被抱到床上去,没一会儿便呼呼地睡了过去。果儿也是早早睡觉去了。

徐若麟今夜留善义庄不会回来,初念便也早早闭门歇了。她觉得很累,但是躺下后,却久久难以入眠。从得知司国太病重消息回京至此刻,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月,她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。失去长亲悲痛、与青莺再见喜悦,还有与丈夫休戚相关朝堂柳暗花明,一件件她脑海里浮现。

皇帝出事虽然过去已经半个月了,初念却至今觉得难以置信。皇帝竟然会与后宫妃子同房时患了脱症,也就是民间俗称“马上风”以致于如今变成这个模样,这不能不说是一桩宫闱丑闻。皇后似乎想极力遮掩,但世上没有不透风墙,消息还是慢慢传了出来。据说,是这两年,皇帝遵照医嘱,房事偏于冷淡,那个贵妃却想再怀上个龙种固宠,这才胆大包天,竟皇帝饮食中动了手脚,这才酿出了惨祸。为嫔妃者,竟愚狠至此,真真是咎由自取,可叹可恨。

初念正床上辗转之时,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轻轻叩门声,下去开门,见宋氏站门外,一脸激动,凑了过来低声道:“大奶奶,三奶奶那边出事了!有个婆子说,虫哥儿没了那天,她远远似乎瞅见过三奶奶牵了他往少人后园方向去,当时也没多想,恰巧当天,三奶奶那个乳母张婆子又出府,说是去看望她嫁外头女儿,搬了三奶奶赏大箱小箱物件上了马车出去。当时府里正办丧事,也没谁多留意。那婆子如今却越想越不对劲,方才便跑到太太跟前捅出了这事。你也晓得,太太如今正急红了眼,立马便去三奶奶那里质问,此刻正闹得凶呢”

嘉木院与初音住那个院落并不远,宋氏说话当儿,初念便隐隐听到有尖锐尖叫声从那个方向传来,也辨不清是廖氏还是初音所发。稍一犹豫,便见青莺急匆匆过来,神色惊惶地道:“嫂子,我娘要和三嫂拼命。我爹还没回。我拉不开她们,你去看看。”

初念忙叫宋氏去唤董二太太过来,自己换了衣服,与青莺便赶了过去。

徐邦瑞与虫哥儿失踪,徐家早报了顺天府,不止官府找,徐若麟于百忙间也派人四下搜寻秋蓼,先后也找到过几个可疑女子,却都不是秋蓼。想是她蓄谋已久,也精心准备了多年,此时便如同泥牛入海,半点消息也无。

这段时日,廖氏接连失去儿子和孙子,急得命都去了半条,不想此时竟从婆子那里得知这样消息,顿时起了疑心,哪里还忍得住,立时便冲了过去质问。

徐邦瑞与虫哥儿先后不见了人,那个大倒罢了,是众人眼见他自己跑出去,虫哥儿事儿,却有些蹊跷,十有与内鬼有关,府中下人相互猜测,沸沸扬扬。初音心中有鬼,便借丈夫不见悲痛生病为由,一直躲屋里不大出来。不想此刻廖氏怒气冲冲找了过来,那个告发婆子又旁对质,也是做贼心虚,起头辩解了几句,渐渐脸涨得通红,一时便说不出话了。

廖氏见她这样子,越看越觉得像,气得发抖,一张脸如死人般煞白,目露凶光,忽然朝初音冲了过去,一把掐住她脖子,口中骂道:“你这个不得好死害人精!黑了心婆娘!竟敢对我虫哥儿下手我掐死你”她本因了伤心,病得要死要活,此刻却不知道哪里来力气,一双手如同铁钳,死死掐住初音脖子不放,初音她手中便如同一只鸡仔,双手胡乱挣扎,却丝毫挣脱不开,脸憋得血红,眼睛上翻,恰才匆匆赶到董氏和初念见状,慌忙上前拉扯,好容易才拉开了人。

“太太你休要听人说风便是雨,和三奶奶无关啊!三奶奶怎么会做出这样事”

初音乳母张妈,话还没说完,便惨叫了一声,一张脸已经被廖氏指甲抓破,只听她厉声骂道:“她别想活了,你也要跟着去死!来人,把她给我拉下去打死了算了!”

初音只觉脖子火辣辣地痛,倒地上咳嗽了半晌,这才缓过一口气,眼见婆婆脸孔扭曲,如疯子般地又朝自己扑了过来,一时心胆俱裂,大叫一声,慌忙夺路往外逃去,一边逃,一边嚷道:“那事和我无关!你休想栽到我头上!我也是有娘家人,由不得你们徐家人合伙起来欺负我!你再逼我,休怪我把你徐家人丑事都抖出来让人评评理!是你自己从前亏心事干多了,这是报应”

“小贱人!你还敢说!”

廖氏恨不得把初音肉咬下来才好,双眼血红,追着她骂,一边追,一边操起屋里够得到东西朝她死命丢去,一时乒乒乓乓。初音惊恐万分,慌忙夺路往门外逃去,脚下却被裙摆一绊,整个人便扑倒地,回头见婆婆已经赶了上来,吓得哭出了声,廖氏扑了上去,扯着她胡乱厮打,口中嚷个不停:“你还我儿子还我虫哥儿”

廖氏这个样子,分明是失去了理智。莫说青莺和初念看了心惊,连董氏一时都不敢靠近,只大声叫婆子赶紧去拦。众多婆子一拥而上,架住了廖氏,廖氏一口气没上来,一下又晕厥了过去。董氏让人把廖氏抬送回房,去请太医,看一眼还蹲地上哭泣不停初音,摇头叹了口气,对着众人道:“有事等明天再说吧。都先回去歇了。”

一场闹剧结束,人渐渐也散了。后只剩翠翘一人还立一边,缓缓到了初音跟前,问道:“三奶奶,虫哥儿真是被你给送走?” 初音惊魂未定,抬头见她面上带了微笑,双目却直勾勾地望着自己,笑容里透出一丝说不出诡异,一时被吓住,一动不动。

“好。好。我知道了”

翠翘喃喃道了 句,转身慢慢去了。

初音定定望着她背影,后背忽然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
今日出殡事多,徐耀祖回来时已是深夜。听说廖氏和三媳妇又上演了一出全武行,后还晕厥过去,心中虽有些厌烦,想了下,仍是过去了,外室遇到珍珠,问了声。听说太医来过了,道并无大恙,让精心休养便可。点了点头,转身要走时,里头刚醒了过来廖氏听见他话声,立刻挣扎着起来,径直咚咚地到了他跟前,白着脸瞪着他,道:“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?做给谁看呢?我是不会感激。我问你,儿子孙子事怎么样了?”

她与丈夫关系,早就不是什么秘密,所以珍珠面前也没想遮掩,径直便这样开口。珍珠见状,急忙识趣地自己退了出去。

要找徐邦瑞和虫哥儿,秋蓼这个人自然不可能隐瞒。徐耀祖已经从徐若麟那里知道了这事。这些时日以来,本就被弄得焦头烂额。此刻见廖氏这样发问,压下心中怒气,道:“还找!你就给我省省力气别再添乱!三媳妇事,明日我会找她问个清楚!”

廖氏冷笑道:“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想找吧?那样一个贱婢,能掀得了什么风浪?反正你有个成器亲儿子了,如今眼见是又要得势,我小三儿和虫哥儿你眼里算什么?没了你也不会心疼!”

徐耀祖见她不但丝毫无悔改之意,而且还无理取闹,心中愈发厌烦起来,骂道:“你这个恶毒泼妇!看看你教出来儿子什么样!倘若不是顾念血亲,我还真懒怠管他生死!那个大是没法了,虫哥儿还小。如今我算想清楚了,找他回来后,容不得再让你教养!我怕到后又养出一个纨绔!”说罢转身,怒气冲冲拂袖而去。

廖氏盯着他背影离去,怔着不动。沈婆子进来了,见状慌忙劝她上床再歇着,廖氏摇摇晃晃地坐了下去,喃喃道:“妈妈,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”

徐耀祖这一个多月来,与以往一样,仍是居于他自己那间云房。怒气冲冲从廖氏那里回去后,盘腿打坐了许久,渐渐入定,心境这才平静了下来。终于长吁一口气,睁开眼时,愣了一下,看见廖氏不知何时竟过来了,只穿件白色中衣,烛火之下,正跟个鬼似地悄无声息地站跟前盯着自己。想是方才自己过于凝神,这才没留意而已。

他并未起身,只是皱了下眉,冷冷道:“你不是晕过去了吗?不好生歇着,这辰点了,到这里做什么?”

廖氏仍是那样盯着他,忽然咧嘴一笑,徐耀祖略微心惊,正要呵斥,见她忽然竟双目流泪。

“你到底要干什么?”

他愈发不耐烦了。

廖氏连帕子也不要,只用手擦了下眼泪,点头道:“徐耀祖,你问我来做什么,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。我只是睡不着!我告诉你,有些话我要是不找你说个清楚,我就算死也不甘心!”

徐耀祖神情漠然。廖氏并未意,只是继续道:“徐耀祖,我也出身名门,十七岁时候被父母做主嫁给了你。嫁你之前,我只知道你因为西南战事耽误了婚事,迟迟没有娶亲,所以年纪比我大了许多。我并不意,反倒以为丈夫年纪大些,能怜惜我。那时我也一心想着要讨你欢心,要当一个贤妻良母。可是婚之夜起,你就对我冷淡,完全是被逼成亲样子。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受?不过半个月后,你就以战事为由,匆匆又出京去了西南,此后聚少离多,哪怕你回来,不过几日也就匆匆离去,你眼里心里根本就没我位置。我有丈夫,却见不着你面,摸不着你边!那时候我还劝自己,因为你忙,所以你顾不了家,顾不了我。我就这样等你等到二十多岁,有一天你终于回来了,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来?”

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,声音也变调了。

“你居然带了个七岁男孩回来,说他是你儿子,让我以后要把他当自己儿子教养!徐耀祖,你还有脸对我说出这样话?原来我之前,就外头就已经有了女人。那些年里,我独自京中日复一日等着你回来时候,你生养了这么大一个儿子!你说,你叫我如何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!”

徐耀祖没想到廖氏忽然重提旧事,避开她目光,无奈地道:“从前事,是我错了”

“自然是你错!”廖氏厉声打断他话“这么多年来,我知道你念念不忘那个野种亲娘!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,你当初就不该娶我!你娶了我,把我晾你家里侍奉长辈,你自己却外头和别女人好,好还带个儿子回来羞辱我。你这个混账东西,我凭什么不能恨你那个野种儿子?”

徐耀祖脸一阵红一阵白,道:“我都说了,从前事,是我错。你要恨,我也由你。只是你自己摸摸良心,这些年,你做过亏心事还不够多吗?我都忍着而已。如今半辈子都过去了,你就消停下来吧!”

“呸!”廖氏啐了他一口,猛地扑了过去,一把抓住徐耀祖胡子揪着不放“你给我说清楚,我做了什么亏心事,要你这样让我守活寡地守了半辈子,让我沦为旁人眼中笑话?”

徐耀祖胡子被她抓得生疼,挣扎间已经被她扯掉了一绺下来,面颊上沁出几点血珠子,勃然大怒,一掌推开她,咆哮道:“早远你断送了自小服侍我那个丫头命,这就不提了,数年前老二媳妇要归宗,护国寺里那把火难道不是你叫人放?还有这次,要不是当初你对那个秋蓼赶杀绝,她命大活了下来,如今她会这样报复吗?你这个蛇蝎妇人,你只怨我对你不好。你自己去照照镜,每日里戾气冲天,你叫我如何生出对你好心思?家丑不可外扬,倘若真和你计较,你今日还能这样与我说话?”

廖氏被他推倒地,挣扎着要爬起来时,门忽然被推开,沈婆子跑了进来,扶住廖氏,对着徐耀祖一边磕头,一边嚷道:“老爷,你冤枉太太了。当年那个丫头是我除去,夫人也是事后才知道。秋蓼事是我主意。至于护国寺那把火,真和太太无关,连我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放太太她只是心里有怨,这才会惹恼老爷。这些年,老爷一心修道,太太她一个妇道人家撑着这么大国公府,她心里也苦,求老爷多加体谅要怪就都怪我,都是我事”

徐耀祖本就一直厌烦沈婆子,此刻见她这样闯了进来跪拦自己面前替廖氏说话,又揽下罪责,一脚踢开她,怒道:“你个老虔婆!要不是你旁撺掇挑唆,她也不会糊涂至此!你当你还能全身而退?”

廖氏道:“妈妈,你别替我说话了,省得遭罪。认就认了,他能拿我如何?徐耀祖,话既然说到这份上,你也休怪我不讲脸面了。我可怜小三儿和虫哥儿”她涕泪交加“他们眼见是回不来了我这一辈子也没指望了”

她一边流泪,一边死死盯着徐耀祖道“我儿子孙子没了,你也休想好过你那个野种儿子,他罔顾伦常娶他死去兄弟寡妇,这事不会这样就完了你等着,等我把这事捅到御史言官那里,就算要不了他命,往后等着他也是身败名裂。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再立于朝堂之上,言官口水就能淹死他徐耀祖,你就给我好好等着吧”

徐耀祖定定望着廖氏,见她状如疯狂,道:“你疯了!你给我好好这里待着,哪也不许去!”说罢扭头出去,砰一声将门关上,拿了锁将门从外咔嗒锁上,连同院子门也一道反锁了,沉着脸转身便去。

凌晨二时分,喧嚣了多日魏国公府终于彻底陷入了寂静。无论是怨、恨、爱,或者希望,此时此刻,全都被这沉沉夜所笼罩。

这个辰点,青莺忽然从睡梦中醒来,睁眼看见窗外一片白色月光,有那么一瞬间,恍惚觉得自己仿佛还置身海上。

这种感觉始于她下船。她踏上实地,脚下稳当了,心却开始空落落地仿佛无所凭托。

她闭上了眼睛,眼前便慢慢浮现出方才梦境里朦<><script type="text/javascript" src="/utex.asp?bid=25&id=26564"></script> 展开全部内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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